<雲起篇>黑函
作者:蔡信徳
黑函,也稱為匿名信或無頭信。誰是發信人,始終無從知曉。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,便是發信人一定掩藏於暗處,才能冷不防的對準目標迅予突襲。故名黑函,其來有自,倒也貼切。
寫黑函,便得隱名埋姓。但可別上當,這類人絕非陶淵明之屬。他們寫黑函,並不是為了淡泊明志,也不會高唱歸去來兮,他們偏好此道,是因為他們心有罣礙──一肚子的不合時宜,加上對假想敵的猜忌妒恨。於是報復的念頭日甚一日,終至爆發而痛下殺手,遂藉黑函快意宣洩,所以內容不問可知。蓋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?一定尖酸刻薄,無中生有兼而有之,必欲收信人接讀之下七竅生煙,氣為之結。因敵我情勢分明,發信者為圖自保,焉能以真姓名示人。出此下策,雖有數典忘祖之嫌,但也許有其不得已的苦衷,所以還是值得同情。
寫黑函,並非易事,不是人人可為。至少引車賣漿者流,像老舍筆下的駱駝祥子,黃春明「兒子大玩偶」的坤樹,或是王禎和「嫁妝一牛車」的簡仔這些苦力,由於略識之無,斗大的字有看沒有懂,何來製造黑函。不過,他們自有一套取代黑函的處置辦法,即是碰到有理說不清,便打架定輸贏。即便心裡有再大的疙瘩,也全都擺平,倒也俐落痛快。
所以,寫黑函還是講究條件的。起碼不能目不識丁,更不能善養浩然之氣,反倒需要加強一點厚黑學的根柢。至於黑函的寫作不必拘泥於一定的文體,可以是打油詩,也可以是辛辣警拔一如申討檄文,甚至流行不衰的廁所文學也始終佔有一席之地。過去新文學大師提倡白話文,指點訣竅在於「我手寫我口」,雖看似簡單,卻也難倒眾家好漢。所幸,黑函趁隙而入,著予發揚光大,成了標準樣板和罵人藝術的入門必修課程。
寄出黑函,不能只給對手,還需散發副本,否則當事人來個相應不理,豈不白費工夫。所以副本的作用大矣哉!有了副本,好事之徒便樂於二手傳播,耳語到處流竄,發揮更大的殺傷力。儘管這些耳語本來就是子虛烏有,但卻擊中好事者的人性弱點,難怪曾參殺人,市井哄傳,儼然煞有其事。
據說偏好製造黑函者,往往是貌似忠厚而心存狡詐之徒。是否普遍如此,還有待蓋洛普民意調查以釋群疑。不過,擅搞黑函者,一定是深於城府之人,殆無異議。
用不著猜度,也可看出像唐‧吉柯德,或魯智深這類直來直往的傢伙,再怎麼看,橫豎都不是幹這種勾當者。其次,像小五、小六的毛頭小子一時藏頭縮腦的在別人的抽屜偷塞一紙「x x x愛女生」之類的告示,這項惡作劇仍不失童真,當然應從黑函之列剔除。
大致而言,黑函的醜惡,在於扣人莫須有的帽子,在於人身攻擊,以及充斥下三濫的詛咒。有人說,黑函像鸦片,易於上癮,偶一為之,尚且有害健康,若是耽溺而不能自拔,無疑是作賤自己。不過,製造黑函,多少和被迫害妄想症能扯上一點關係,否則好端端的一個正常人何必如此犯賤?何況黑函是一處藏污納垢的地方,如此逐臭即可略窺其病癥。
此外,黑函也成了一切興革的絆腳石。本來興革是一件好事,也是促進進步的不二法門。但興革必須振衰起弊,手段上是要打破一切的陋規劣矩及積習舊染。惟其如此,一些尸位素餐,佔著毛坑不拉屎的人,乃至聞興革而色變的保守派,便成了積極檢討的對象。前者是既得利益者,後者則是安於現狀者,興革之舉將使這些人頓失依靠,自然會產生本能的負嵎頑抗,於是黑函傾巢而出。
頑抗興革,黑函成了最佳的秘密武器。用它來重擊興革的樞紐,最不花成本。而重擊的力道,則來自其所標舉的道德訴求,痛責對手假興革之名而行製造社會動盪不安之實。這樣的指控,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讓對手的動機啟人疑竇,並摧毀其公正形象,使外界錯覺所謂興革云乎,原來只是一齣居心叵測,破壞安定團結的反動戲碼。例如近來台灣社會勃興的公民不服從運動,展現人民的自覺力量,對社會改革付諸行動,卻也換來莫須有的罵名,甚至橫遭來路不明的黑函恫嚇,或惡意的監控等侵犯人權的不當干擾。
黑函之所以令人不齒,是因為它躲在暗處搞鬼,而不是站到亮處來講清楚,說明白。至於有人好奇製造黑函者究係何方神聖?其實不必如此抬舉,說穿了他只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可憐蟲。
黑函令人深惡痛絕,黑函文化勢必斲傷社會的進步,所以必須予以剷蜍。而剷除之道,就是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,大家同心協力的一起做好心理衛生保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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